琴诗酒伴皆抛我,雪月花时最忆君

Dear. 2(试发)

2.

床是你,枕被是你,灯光是你。

疲惫至极中昏沉地睁眼,看见你的背影在墙边,正要关灯。

——【Yuto,不要关。】含糊地呢喃,也不知有没有发声成功,意识已游离在梦境边缘。

——【害怕吗?】

热水是你,沐浴露是你,睡衣也是你。

棉布的质地轻贴着新浴后敏感的皮肤,小臂被你握住,塞回了被子。

——【晚安。】

包围在周身的,都是你的气息。在你的气息里缓缓地下沉,从高二初夏初次留宿的夜晚,沉入音讯稀疏的“后来”。

缱绻温存是你,冰冷寂静是你。像卷入漩涡之中,从微光浮动的海面,沉入漆黑的海底……

在附近寺院做早课的僧人一阵近似一阵清亮悠长的呼喝声中,山田突然睁开了眼睛。眼前的天花板激烈地旋转着,仿佛梦境后半的漩涡仍旧不甘心地牵拉着他。

【不想回家的时候就来吧。凉介来的话,我就不关灯了。】

 


“あの…すみません——”冈本圭人怀里抱着一叠沾了泥水的讲义,猫腰站在今井书店半开的卷帘门前小心翼翼地朝里面张望着。

圭人是附近大学医学研究科的在读院生,亦是书店的常客之一。从大一刚入学时起,每次路过进店流连一番早已成了习惯。一早他照例蹬着自行车从神乐冈町抄近路去研究室,路过今井书店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紧闭的店门竟然打开了一点,不由得猛地捏了一把刹车。结果一不小心怀里抱着的讲义都掉地上了。

室内光线太过暗淡,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圭人内心纠结几番,最终还是口中念着“失礼しま—す”从卷帘门下钻了进去。店里弥漫着轻微的潮气,只有微弱的自然光从东侧的小窗口泄露进来。

“すみません——”“誰かいますか?”“すみません——”

他拖着长音,小声地唤了几遍却不见有人应答,疑惑着正要退出去,忽然发现旁边停着一只行李箱。果然是有人的吧?这时楼梯处传来轻微的响动,有人从二楼下来了。昏暗光线中渐渐浮现的人影,让圭人一瞬间以为看见中岛,他惊异地闭了闭眼,看清来人的身形要比中岛矮小许多,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你是谁?”那人开口询问,不等圭人回答,又接着问道,“有冈大贵?”

“不不,我叫冈本圭人。”圭人急忙纠正,见对方眉头紧锁,投来的目光满是戒备,又补充道,“我是客人,是附近大学的学生。”

那少年模样的人闻言只是怔怔盯着他,似乎遇上了什么想不通的难题。冈本被盯得有些尴尬,正想找些话题,对方却忽地想通了一般舒展了神情,“这样啊……失礼了。您经常光顾吗?”

“呃、嗯……”突然的敬语让圭人微微局促起来,“我住这附近,几乎每天都会来店里转上一圈。”

“那您认识有冈大贵吗?”

“当然,他一直在这间书店打工,应该是从先代店主在世的时候起就……啊…”圭人猛然意识到,这间书店的“先代店主”不久之前又多了一位。

“他是怎样的人?”对方却像是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失言,而仅仅对有冈这个人物很感兴趣。

“什么样的人吗……工作真的特别卖力啊。”圭人想起平日里有冈搬着笨重的书箱在店内书架间狭小的缝隙里挤来挤去的身影,“还有就是笑脸很可爱,跟客人打招呼时特别元气,亲和力又强,跟所有人都聊得来,几乎从没见过他闲着。有他在,除了古本祭的时候会临时找一两个学生来帮忙以外,店里根本不需要雇佣其他バイトさん啦。”

对方没有作声,还在等他继续说下去,反而是圭人有些伤感起来。方才说着说着,不由回忆起今井书店昔日的情形,几爿书架,一室夕阳,有冈系着防尘围裙弯腰忙碌,而那个不归人,坐在里头兀自捧卷,脚边是一箱新进的书籍,正一本一本细细地检查着。

“那个……请问你是即将接管这间书店的人吗?你会将店开下去吗?还是……”得知书店即将关门的时候,关于书店未来的命运他曾询问过有冈,然而有冈语焉不详,只说会将店交付给应当交付之人来处置。所谓处置,方法自然有许多种,荒置或变卖,都不是什么稀奇的结局。本地的许多旧书店就是在这样无人接手的命运中走向消亡的,自己虽才来京都不出几年,如此先例却已见证过不少。“我真的很喜欢这家店,实在不想它就此关门啊。”虽然明知自己并没有立场来横加干涉,仍是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对面的人垂下目光,半晌才低低地开口:“我昨晚刚到,许多头绪还没来得及理清,书店的事务,也还需要有冈君来为我说明。”他顿了顿,复又抬眼看过来,语气认真地接道,“等安定下来了,请您一定再来。”

这么说,今井书店不必关门了?圭人心头一舒,“太好了!如果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也请不要客气尽管吩咐……”他天生羞涩,此时此刻也不知该如何表达感激之情。心绪纷乱地四顾又低头,看见了怀里的讲义,这才想起自己本是在赶时间的。

那原本一直站在阴影中的人跟着圭人步出室外,似是为尽送客的礼节。圭人扶好自行车刚要回头道别,话却僵在嘴边没能说出口。

直到暴露在天光之下,他才终于将对方的样子看清楚。他认出对方身上的浴衣是中岛的,显得过于宽大,衣领和衣带也没有理好。然而最叫人在意的是,这人的脸色着实苍白得异常。阴天的日光并不刺目,仍是晃得他蹙起了眉头。

“你……身体不舒服吗?”圭人忍不住将本已腾空的车撑重新踢了下去。

对方像是没有听见他的问话,只沉默地望来,眼睛里闪起忍痛一般的水光,一双毫无血色的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你怎么了?”

“你对裕翔知道多少呢?”那人的气息紊乱起来,仿佛在拼力压抑着什么,“给我讲讲他的事好吗?拜托了……”

医学生的直觉果真没有错,圭人及时地将倒下的人接在了怀中。

 

“冈本君?发生什么事了?”听见脚步声,圭人回头只见圆脸的小个子青年正小跑着凑过来。是有冈大贵。

“他突然晕倒了……”圭人撑住对方慢慢低下身,快速检查了体温和脉搏。怀里的人昏迷中也紧紧蹙着眉,似乎十分难受。

有冈大贵看清状况,却放缓了步子。他慢慢蹲下,摸了摸病人的额头。

“叫救护车吧?他在发高烧,脉搏也很弱,身体可能还有其他问题……有冈君?”圭人满头冒汗,有冈的无动于衷让他摸不清头脑。

“死不了的。”半晌,有冈冷冷地说道。随即兀自起身将半开的卷帘门落好了锁,“老龄化城市的救护车资源本来就紧俏,这种情况还是不要劳烦消防署好了。反正医院也不远,我送他过去就成。搭把手?”

圭人愣住。眼前的冷漠青年跟他平素认识的有冈简直判若两人。

 

山田被安顿在观察室的病床上,验血报告显示这人的血色素已经低到正常值的一半不到,并且至少已经三四天没有进食了。据中岛所说,山田是个作息饮食都相当自律的人,除了天生有轻微的贫血之外,平时一直将身体管理得很妥当。床头柜上他的手机从刚才开始便振动个不停,有冈用余光扫着,“房东”、“妹妹”、“未登录来电人”、“铃木课长”、“母亲”、“未登录来电人”、“财务室”、“姐姐”、“佐川宅急送”、“未登录来电人”、“人事部”……不难猜见他这仓促出走的背后留下了多大的烂摊子未及收拾。看来中岛裕翔在这个人的心目当中,也并非自己之前所认为得那样微不足道。

事实上,有冈打电话给山田通知他中岛的死讯之时,对他是否会来京都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未曾见过山田,对其本人的印象,仅仅限于中岛用作手机屏保的一张两人高中时代的合影。然而昨天在追思会式场,有冈一眼便认出了山田,尽管对方失魂落魄的样子与照片上笑容灿烂的少年相去甚远。那人一看就是冒着暴雨从车站直接赶过来的,裹在黑色的丧服里整个人都在滴水,然而远远地在式场边缘人群之外停了片刻便又匆匆离开,别说是见逝者最后一面,连诵经都没有列席——来都来了,就这么不愿意面对现实吗?

有冈歪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山田的脸。这张脸虽比昨天见到的时候还要憔悴,然而细看之下,眉目轮廓的确美好模样,是那照片上的漂亮少年无误。就是这个人,让中岛至死都魂牵梦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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